叶落不扫秋

早年读书，看到深山里的千年古刹之中，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穿越树丛，一个小沙弥手执一把长长的扫帚，不徐不疾地清扫着层层落叶。心里遂向往之，如此晨钟暮鼓的清幽之地，这样的秋天，真是难得的所在。

南京清凉山公园有座“扫叶楼”，却不是什么古寺，而是龚贤的故居。龚贤是明末清初诗人、画家，擅长山水画，为“金陵八家”之首。他晚年定居此处，并以屋旁半亩余地建园，栽花种竹，名曰“半亩园”，亦曾自写小照，着僧服，作扫落叶状，“扫叶楼”因之得名。晚年的龚贤，纵情于天然的山水园林，想来其中的扫叶之乐，他最为明白。

台湾学者齐邦媛在回忆录《巨流河》中说，1945年，武汉大学流亡四川，一天齐邦媛去朱光潜教授家上课，“那时已经深秋了，院子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我帮老师扫枯叶，朱老师立刻阻止说，我等了许久才存了这么多层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来，风卷起的声音……”

想想也是，层层堆积的落叶，重重叠叠的秋天，白天可以观赏玩味，夜晚清风卷起，落雨沙沙，秋意无限。“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古人枯荷听雨，在朱光潜先生看来、秋天的落叶似乎也有同样的效果。

孩提时代，母亲喜欢在清晨扫落叶。乡下的秋天，落叶尤其多，母亲忙了一个早上，便有一大堆收获。她把那些落叶集中起来，说是烧火做饭的好燃料，也物尽其用。长大后的某一年秋天，我从城里回乡，看见母亲的院子里布满了落叶，便拿起扫帚要扫。母亲阻止了我，说留着吧，现在生活好了不缺燃料，你看，黄叶里躺着秋天呢。

我被母亲的话惊呆了，再看看四周，无边落木萧萧，为了迎接冬天的来临，树木都已经删繁就简，地上厚厚的落叶在风中打着卷儿，一派晚秋的苍凉之美。

有人把落叶叫做“叶蝶”，很喜欢这个诗意的称呼。看吧，一片片秋叶，不慌不忙地离开枝头，在空中漫天飞舞，迂回旋转翩翩起舞，一生的优雅姿势，只在那一瞬间轻盈绽放。这是大自然的曼妙馈赠，这是生命的最后舞蹈，让人感动，让人深思。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深秋时节，叶落不必清扫，珍惜每一片枯黄的落叶吧，莫要辜负了这一段难得的美妙时光。

来源：福州日报 2014-10-13 12:4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