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中)-第47章-编缏人

作者:赫尔曼·麦尔维尔

    这天下午,阴云密布,十分闷热.水手们有的懒散地在甲板上荡来荡去,有的茫然地眺望着那铅灰色的海面.我和魁魁格却在慢条斯理地编一种叫做剑缏的缏子(剑......一种用棉纱编织的似阔带子的子,用以盘扎索具等物,使其不致因碰撞摩擦而损坏.),用来添缚我们那只小艇.整个景色如此静寂.柔和,然而,不知怎的,却好象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空中又隐伏有那么一种使人陷入遐想的魔力,弄得每个默默的水手都似乎各自化成幽灵了.
    在忙着编缏子的时候,我就是魁魁格的随从和小厮.这时,我不断地把纬线往复地穿织在一长排经纱中,用我的手做梭子,魁魁格则站在一旁,时时用他那把沉重的橡木剑在线索间轻轻一勒,懒散地望望海面,又漫不经心而心不在焉地把每根纱线敲拢.我说,这时整个船上,整个海面确是这么奇如梦境;只有间歇的沉闷的击剑声在打破沉默,仿佛这就是时辰的机杼(参阅《浮士德》第一部《夜》中地的话:"我架起时辰的机杼,替神性制造生动的衣裳."(见郭沫若译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我自己就是一只梭子,无意识地对着命运之神往返地织下去(参阅《旧约.约伯记》第七章六节:"我的日子比梭更快,都消耗在无指望之中."),织机上的经线是固定不动的,只能单调的,始终不变地往返摆动一下,而每次震动也只能够把交叉穿进来的另一根线收拢来,跟它自己混在一起.这种经线似乎就是定数,我心里想,我就在这里用我自己的手,投我自己的梭,把我自己的命运织进这些不可更易的绳线里.这时,魁魁格那把冲动而漫不经心的木剑,就随机应变地,或轻或重.或斜或弯地击着那纬线;于是,由于这种斜曲轻重不同的击拍,结果就在整块织物的最后形式上产生出了相应的差别.我在想,这把最后把经纬线弄成这种式样的野蛮的木剑;这把漫不经心的木剑一定就是机会......是呀,机会.自由意志和定数......一点儿也不矛盾......都交织在一起了.定数的笔直的经线,绝不能越出它根本的常轨......不错,它每回的往复摆动,只能循着常轨走;自由意志却还有在特定的线间投梭的自由;至于机会,虽则它的活动范围局限在那根定数的直线里,而且它打斜的动作受了自由意志的指挥,尽管机会是这样受到这两种东西的指挥,可是,它却能够反过来控制这两种东西,而且,无论如何,最后能够一举而显出特点来.
    我们正在这样织呀织的时候,一阵那么奇特,曳长,富有音乐狂律和可怕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那只自由意志的线团也从我手里掉下去了.我站起来,仰望着天际,因为当时那声音象是长了翅膀从那上面落了下来.原来高高地站在桅顶横木上的,正是那个发狂的该黑特佬塔斯蒂哥.他的身体急切地向前冲着,一只手象指挥棍似的直伸出来,隔了一会儿,他又蓦地继续高声大叫起来.老实说,这声音在当时也许是从几百个高栖在空中的捕鲸船的望者同时发出来的,整个海洋都听得到;不过,具有象这个印第安人塔斯蒂哥这样宏亮的声音,能够喊出这么令人惊异的顿挫抑扬的调子的老呼号者,实在为数寥寥.
    当他这样高挂在半空里,翱翔在你头顶,眼色非常狂野而急切地望着前面的时候,你准会当他是个看到了命运之神的影子的先知或者一个预言家,正在用这种狂叫,宣告命运之神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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