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影忽入梦

深秋的某日，我们前去吴越古道采风。同行中有人不止去过一次，而我，则是与古道初次相识。

我们渐渐隐入山中。皖南多山岭重丘，小城的东南部与浙江交界，山间的古道自是曲折幽深。弯弯曲曲的路与城市道路的横冲直撞有明显不同，它们有着粗朴、谦逊的乡村存在哲学。它融入了一片树林，避开一棵年老孤单的树、一泓不知疲倦的山泉，甚至许多我们不屑的事物。它带领着我们一路与野草为伍、溪水为伴，也暂时冲刷我们装满物质的身体和精神。这使我想起刘亮程在一篇文章中谈到的：弯曲的乡土路是最能代表乡村文化的，它的这种走法，为的只是让人的道路尽量不打扰、践踏大地上的事物。遗憾的是，现在好多传统都面临着被颠覆的命运。

楼群、车阵、汽车尾气、被剪裁的河流、灰头土脸被移栽的树。城里孩子的童年多么单调，大多数孩子少了与泥土、山花、野草、小鸟相处的机会。看到的月亮，也只是冷冷的、挤在楼群之后的、被遮蔽的片影。于是在山间，那前面一路欢跳的孩子，随手摘下两朵紫色的喇叭花，凝神吹散一朵雪白的蒲公英，掬一捧清泉任其随意在指尖滑落，仿佛要在山道间捡拾起失去的自由梦境。

那几个执著的摄影者神情专注，热心打探寥廓秋天深处雨点与红叶、与山果的秘密，乱石与山岗的低语，以及一个个在树丛中远去的背影。而自称患有怀乡症的高兄，则对粗朴的野草，卑微的蓟花、紫苏、白菜花，怀有深深爱怜与敬意。

雾飘起来了。前面的人影一晃不见了，唯有耳边响起淙淙的山溪声，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身影，在秋风中摇曳。霜降以后，山间万物祥和宁寂，它懂得该结果的抱以一树果实；该回归的，删去繁枝回归大地。黄叶翻飞，脚下是落了一地的金钱松及各种不知名的叶子，古道在树叶的环抱中，怀想远逝的足印。而我走在其间，能与谁再次重逢？

大地多辽阔，我们终其一生，或许永远也无走出大地的边界。换言之，我们是大地上会行走、会思想的脆弱芦苇，只能达到或置身其中很有限的一部分。

暮色渐浓，过清凉峰时，路遇一片芦荻，我欢喜它们在季节深处岿然摇曳的萧瑟剪影。翻过山，江南第一池——“天池”便在暮色中等待着我们，那么安静。

我想，在岁月深处，挑拣一个你认为合适的季节，到吴越古道走一遭，感受那古朴与寂寥，倾听深溪的婉转唱流，放低你的身姿，亲近并抚触那隐秘而微小的事物，必定会给整天枯坐城市的你，带来身体和心灵上异样、鲜活的感受。

远影忽入梦，万家深几许。说到底，我也是一个匆忙的过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