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病室-10(2)

作者:契诃夫


    "这话怎么讲?"
    "普通人是从身外之物,也就是从马车和书房,期待好的或者坏的东西,而有思想的人却在自己的内心期待这些东西."
    "您到希腊去宣传这种哲学吧,那儿天气暖和,弥漫着酸橙的香气.这种哲学却跟这儿的气候配不上.我跟谁谈起第欧根尼来着?莫非就是跟您谈过?"
    "是的,昨天跟我谈过."
    "第欧根尼不需要书房和温暖的住处,那边没有这些东西也已经够热的了.自管睡在木桶里,吃橙子和橄榄好了.不过,要是他有机会到俄国来生活,那么,慢说十二月里,就是五月里也会要求到房间里去住.恐怕他会冷得缩成一团呢."
    "不.对寒冷,如同对所有的痛苦一样,人能够全无感觉.马可.奥勒留(马可.奥勒留,见本书第47页注①.)说:'痛苦乃是一种生动的痛苦概念:如果你运用意志的力量改变这种概念,丢开它,不再诉苦,痛苦就会消散.,(在契诃夫的故乡塔甘罗格的契诃夫私人图书馆里保存着《马可.奥勒留.安敦尼皇帝自省录》一书,上有契诃夫的很多批注.此处的一段话即引自该书.......俄文本编者注)这话是中肯的.大圣大贤或者单纯地有思想和爱思索的人,其所以与众不同,恰恰就在于蔑视痛苦.他们永远心满意足,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到惊讶."
    "这样说来我就是个呆子,因为我痛苦,不满足,对人的卑劣感到惊讶."
    "您不该这样说.如果您多想一想,就会明白所有这些使我们激动的身外之物都是多么渺小.人应当力求理解生活,真正的幸福就在于此."
    "理解......"伊凡.德米特利奇说,皱起眉头."什么身外之物啦,内心啦.......对不起,这我都不懂.我只知道,"他说,站起来,气忿地瞧着医师,"我只知道上帝是用热血和神经把我创造出来的,是啊!人的机体组织,如果是有生命的,就必然对一切刺激有反应.我就有反应!受到痛苦,我就用喊叫和泪水来回答;见到卑劣,我就用忿怒来回答;对于肮脏,我就用厌恶来回答.依我看来,实际上这才叫生活.机体越低级,它的敏感性就越差,对刺激的反应也越弱.机体越高级,就越敏感,对现实的反应也越有力.这点道理您怎么会不懂呢?您是医师,却不懂这类小问题!为了蔑视痛苦,永远心满意足,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到惊讶,人就得弄到这般地步才成,"说着,伊凡.德米特利奇指了指满身脂肪的胖农民,"或者,必须在苦难中把自己磨练得麻木不仁,对苦难失去一切感觉,换句话说,也就是停止生活.对不起,我不是圣贤,也不是哲学家,"伊凡.德米特利奇气忿地继续说,"那些道理我一点也不懂.我也不善于讲道理."    
    "刚好相反,您讲起道理来很出色."
    "您所模拟的斯多葛派(自公元前四世纪起在古代奴隶占有制社会兴起的一个哲学派别,认为智者应该顺应自然,清心寡欲,晚期斯多葛派宣扬唯心主义的xiu6*6*论观点.)哲学家们是些了不起的人,然而他们的学说远在两千年前就已经停滞,没有前进过一步,将来也不会进展,因为它不切实际,脱离生活.它只在以研究和品味各种学说消磨生活的少数人当中获得成功,而大多数人却不能理解它.凡是宣扬漠视富裕.漠视生活的舒适.蔑视痛苦和死亡的学说,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根本无法理解的,因为大多数人从没享受过富裕,也从没享受过生活的舒适;对他们来说,蔑视痛苦无异于蔑视生活本身,因为人的全部实质就是由饥饿.寒冷.委屈.损失等感觉以及在死亡面前的汉姆雷特式的恐惧构成的.全部生活不外乎这些感觉:人可以因这种生活而苦恼,憎恨它,可是不能蔑视它.是啊,我再说一遍,斯多葛派的学说绝不可能有前途.从开天辟地起直到今天,您看得明白,不断进展着的是奋斗,对痛苦的敏感,对刺激的反应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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