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丝(上)-第一期-白璧无瑕(51)

作者:哈代


    "九月里晚上就凉了.我想想法子看."他把身上穿的一件薄外衣脱了下来,温柔地给她盖在身上."这就好了......你现在可以觉得暖和一点儿了,"他继续说."现在,我的宝贝儿,你在这儿歇一会儿好啦;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把披在她身上那件外衣的钮子,在她的肩头上给她扣好了,起身走进那一张一张雾气织成的网罗里面,那时那一张一张的网罗,已经变成了树木中间一片一片的纱幕了.他走到邻近那个山坡上的时候,她听得见树枝子沙沙发响的声音,等到后来,他的动作和小鸟蹦跳的声音差不多,最后就听不见了.因为月亮正下沉,所以灰淡的光线也微弱起来,苔丝坐在他离之而去的那堆树叶子上出起神儿来的时候,没有人能看得见她了.
    同时,亚雷.德伯已经走上了山坡,要把他们所在的地点到底是围场哪一部分,弄清楚了,因为他的确并不知道.他那天晚上,走了一个多钟头,实在是随意而驰,有弯就拐,为的是好和苔丝在一块儿多待一些时候,并且只顾注意苔丝月光下的俏形倩影,路旁的东西一概没怎么理会.他并不急于去寻找标志地方的特点,因为马已经乏了,得休息一会儿.他翻过了一个高岗,来到了一个低谷,碰见了大路旁边一道栅栏.由这上面,他认出来这个地方的地形,因此他们在什么地方这个问题就解决了.于是他转身往回走,不过那时候,月亮已经完全西沉了,更加上有那片雾气,所以虽然离天亮已经不远,而围场却包围在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他恐怕碰到树枝子上,只得伸着胳膊往前摸索.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想要找到他原先出发的那块地方,是完全办不到的.他一脚高一脚底地东扑西扑,摸索了老半天,后来才听到,他的马在他跟前作轻微的活动,他那外套的袖子,把他的脚绊住了.
    "苔丝,"德伯叫道.
    没人回答.那时候特别地黑,除了他脚下那一片朦胧的灰云白雾而外,别的东西一样也看不见.那一片灰云白雾,就是苔丝穿着白纱衣服躺在树叶子上的形体.其余的东西,都同样地只是一片黑暗.德伯弯着腰伏下身去,听到了一种匀称.轻柔的呼吸.他跪了下去,把腰弯得更低,她喘的气暖烘烘地触到他脸上,他的脸也一会儿就触到她脸上了.她正睡得很沉,眼毛上的眼泪还没全干.
    昏暗和寂静,统治了四周围各处.他们头上,有围场里从上古一直长到现在的橡树和水松,树上栖着轻柔的鸟儿,打那夜最后的一个盹儿;他们周围,有蹦跳的大小野兔,偷偷地往来.但是应该有人要问:哪儿是保护苔丝的天使呢?哪儿是她一心信仰.护庇世人的上帝呢?他是不是象那个好挖苦人的提斯比人(提斯比人,指预言家以利亚而言.他的事迹见《旧约.列王纪上》第十七章及《列王纪下》第九章等处.《列王纪上》第十八章第二十七节:"到了正午,以利亚嬉笑他们,说,大声求告吧,因为他是神.他也许正说闲话儿呢,也许正追逐猎取呢,也许正旅行呢,再不就是睡着了,唤不醒了.")说的那另一个上帝那样,正说闲话儿呢?再不正追逐猎取呢?再不正在路上旅行呢?再不睡着了,唤也唤不醒呢?
    这样美丽的一副细肌腻理组织而成的软明罗,顶到那时,还象游丝一样,轻拂立即袅袅;还象白雪一般,洁质只呈皑皑.为什么偏要在那上面,描绘上这样一种粗俗鄙野的花样,象它命中注定要受的那样呢?为什么往往是在这种情况下,粗野鄙俗的偏把精妙细致的据为己有呢?为什么往往是在这种情况下,绝难匹配的男人却把女人据为己有,或者绝难匹配的女人却把男人据为己有呢?好几千年以来分析道理的哲学,都不能把这种事实,按照我们对于事序物理的观念,给我们解释明白.我们固然可以承认,现在这场灾难里,也许含有因果报应的成份在内.毫无疑问,苔丝.德伯有些戴盔披甲的祖宗,战斗之后,乘兴归来,恣意行乐,曾更无情地把当日农民的女儿们同样糟蹋过.不过祖宗的罪恶报应到儿孙的身上(见《旧约.出埃及记》第二十章第五节:"我耶和华,你的上帝,是忌邪的上帝.恨我的,我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爱我守我诫命的,我必向他们发慈悲,直到千代.")这种道德理论,虽然神学家们可以认为满意,而按普通的人情看,却不值一笑,所以对于现在这件公案,绝对无补.
    在这个偏僻的乡村里,苔丝自己家里的人谈论起来,老说那种听天由命的话;现在正象他们说的那种话那样:"这是命中注定的."令人痛心的地方,就在这里了.我们那位女主角从此以后的身份,和她刚迈出她父母家的门坎.到纯瑞脊的养鸡场去碰运气那时候的身份,中间有一条深不可测的社会鸿沟,把它们隔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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