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上)-第一部-两个诗人-03-客厅里的夜晚_河边的夜晚（6）

    客人到齐了,德.巴日东先生受着妻子的嘱咐,仿佛教堂的门丁拿棍子撞击地下的石板一样,不知通知了多少回才叫打扰的人静下来.吕西安坐在一张圆桌前面,靠近德.巴日东太太,内心非常震动.他声音慌慌张张地宣告,为了免得大家失望,他预备念一些新近发现的杰作,是个无名的大诗人写的.虽然安德烈.谢尼耶的诗集在一八一九年上就印出了,昂古莱姆还没有一个人听见过作者的名字.个个人都以为那声明是德.巴日东太太出的计策,既顾着吕西安的面子,也让听众的情绪松动一些.吕西安先念了《年轻的病人》,听到一阵轻轻的赞美声;又念了一首《盲人》,那些俗物就觉得作品太长了.吕西安一边朗诵一边感到强烈的痛苦.那种痛苦,只有杰出的艺术家,或者凭着热情和高度的悟性和艺术家并肩的人,才能完全体会.你要是不真诚严肃.全神贯注,休想用声音来表达诗,也休想领会诗.朗诵的人和听众必须密切结合,要不然感情不可能像电流一般沟通.双方的心灵不打成一片,诗人就等于一个天使在地狱的诟谇声中唱天国的颂歌.而凡是聪明人,在他的器官特别发展的领域之内,都具有蜗牛般眼观四方的视力.狗一般的嗅觉.田鼠般的耳朵,能看到.感到.听到周围的一切.有人赞赏还是无人了解,音乐家和诗人立刻能感觉到,同植物在适宜的气候中复苏,在不适宜的气候中枯萎一样快.当时那帮男人只是为奉陪太太而来,来了又忙于谈彼此的私事,窃窃私语的声音,由于特殊的音响作用,传到吕西安耳边格外响亮;他还看见有些人张着大嘴打呵欠,对他恶狠狠地露着牙齿.等到他象洪水中的鸽子,想找一个愉快的地方让眼睛停留一下,又发现一些不耐烦的眼神,表示他们只想利用当天的集会和朋友们商量实际问题.除了洛尔.德.拉斯蒂涅.两三个年轻人和主教以外,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闷得发慌.真正懂诗的人会把作者诗句中只透露一点细节的东西拿到自己心中去发展.而这帮冷冰冰的听众非但对诗人的情绪毫无感受,连他的声调口吻都没听进去.吕西安灰心到极点,一身冷汗把衬衫都湿透了.他转身望了眼神热烈的路易丝,才鼓足勇气把诗念完;可是诗人的心已经大受伤害.
    "你觉得有趣吗,斐斐纳?"干瘪的丽丽问她邻座的朋友,也许丽丽是存心来看一些惊人的表演的.
    "还是别问我的好,亲爱的.一听见读文章,我上下眼皮立马打起架来了."
    弗朗西斯道:"但愿娜依斯不要常常叫我们在夜晚听诗.吃过晚饭听朗诵,我要集中精神,妨碍消化."
    泽菲丽娜悄悄地说道:"可爱的猫咪,去喝一杯糖水吧."
    亚历山大道:"念得真好;不过我更喜欢惠斯特."
    因为惠斯特在英文中暗指另外一层意思,大家认为这话妙不可言.几个爱打牌的女客接着说,念诗的人也该歇歇了.一两对客人趁此溜进小客厅.吕西安不好推却路易丝.主教.以及可爱的洛尔.德.拉斯蒂涅的央求,又念了几首讽刺诗;诗中的反革命激情引起了注意,好几个人被激昂的声调鼓动了,虽然不了解其中的意义,也拍起手来.那种人只会受穷嘶极喊的影响,好比老粗的舌头只觉得烈酒才有刺激.吃冰淇淋的时候,泽菲丽娜派弗朗西斯去看了看诗集,告诉她邻座的阿美莉,说吕西安念的诗原来是印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