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下)-20(5)

作者:屠格涅夫


    "我喜欢坐在这长椅上看着落日,作些哲学思考,这对一个隐士来说倒也合适.而那一边,稍远一些的地方,我种了几棵贺拉斯最喜欢的树."
    "什么树?"巴扎罗夫在一旁听到,便问.
    "就是......槐树."
    巴扎罗夫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我觉得旅行者应该是投入摩耳甫斯怀抱的时候了,"瓦西里.伊凡内奇说.
    "就是说该去睡觉了,"巴扎罗夫接口道,"这样的思考倒也正确.是时候了,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巴扎罗夫和母亲道晚安,吻了吻她的前额,而母亲拥抱了他,还在他身后祈祷三次.由瓦西里.伊凡内奇陪送阿尔卡季回房.他祝愿阿尔卡季"像他年轻而又幸福的年代里那样得到美妙的休憩".果真如此,阿尔卡季在澡堂前室里睡得很好,室内薄荷的香味和炉台后两朵晃悠的烛焰都在催人入梦.瓦西里打从阿尔卡季住处回到书房后,蜷腿坐到他儿子睡的沙发上,准备跟儿子进行一次谈话.巴扎罗夫说是想睡觉,马上把他打发走了,其实他到天亮也没能入睡,他睁大眼睛,死死地注视着黑暗.他并不是陷入对遥远的幼年的回忆,而是摆脱不掉新近的痛苦的烙印.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做完感谢赐福的谢恩祈祷,和安菲苏什卡絮絮谈了很长时间.安菲苏什卡像钉在太太面前一样不动,瞪着独眼,神秘而又悄悄地诉说她对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的印象和看法.老妇人的头脑已经被喜悦.被酒.被雪茄烟味搅得晕头转向,丈夫原打算跟她说说话儿也只能挥手作罢.
    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算是个真正的俄罗斯老式女贵族,她应该生活在二百年前的莫斯科时代.她笃信上帝,多愁善感,相信占卜,咒语,梦中之事;相信癫僧的预言,家神.林妖的力量,不吉利的遇合,中邪入魔,民间草药,星期四的圣盐,世界末日;相信假若复活节烛火彻夜不灭,荞麦必定丰收;倘若蘑菇出土时被人瞧见了,就长不大;她相信,鬼蜮喜欢在有水的地方倘佯,每个犹太人胸口必烙有血印;她害怕耗子.蛇.青蛙.麻雀.水蛭.打雷.冷水.穿堂风.马. 山羊.红头发的人和黑猫;她认为蛐蛐和狗都是凶兆之物;她从来不食牛犊肉或鸽子肉,还有虾.干酪.芦笋.鬼子姜.兔肉.西瓜;据说切开的西瓜使人想起施礼约翰血淋淋的头;谈到牡蛎时她就发抖;她喜欢美食,但严守斋期;她一天睡十个小时,但若逢上瓦西里.伊凡内奇头疼,她就彻夜不眠;她除《阿历克西斯或林中小屋》外从未读过一本书;一年只写一封.最多两封信,但对家务.晾晒和熬果酱却十分内行,虽然不动她一根手指.总的说来,她懒于行动.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很善良,人不笨,她知道,在世上有专使唤别人的老爷,也有专受人使唤的一般庶民,所以她不讨厌奴颜卑膝和打躬作揖.不过对她手下的人倒也亲切和气,对每个乞讨者必赐之以食.她虽然也喜欢听点儿闲言碎语,但从不闲论人非.她年轻时面貌姣好,会弹旧式钢琴,也能说两句法语,不过,跟随丈夫的多年流寓生活(婚姻不是她自择的)将那音乐和法语忘得一干二净.她很爱儿子却又非常怕他.她把领地交给瓦西里.伊凡内奇经营后再也没有过问,老伴给她讲当今的改革,自己的计划,她挥舞着手帕连声哎哟,吓得眉毛愈挑愈高.她老是顾虑重重,没准那一天灾祸突然降临.只消想起伤心事,她就立刻哭出声来......这样的妇女已日益稀少,是否为此应该快乐呢?只有上帝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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